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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番外一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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的寂寞和孤独汹涌而至,让他日复一日的加深对自己这种“特殊”的怨恨。

    恨……好恨……

    可是没用啊,他就算恨毒了自己,也不能拿自己怎么样,日复一日的自虐,日子长了,也就厌倦了——没有用的事情,做起来还有什么意义?十年?二十年?他苦心孤诣的想杀自己,到底过了多少年?

    他不知道,也不想去知道。

    他站起来,准备离开,并没有打算救那个女子——在他眼里,死亡是一种奢侈,一种他梦寐以求的奢侈,他不能得到,也不想剥夺别人的权力。

    但是就在转身的时候,他看到了流霞的脸。

    那是一张很漂亮的面容,胜过他这么多年来见过无数女子,可是这样一张漂亮的脸,即便是在昏迷中,也显得冷漠而僵硬,充满绝世宝剑一般的尖锐和……寂寞。

    是的,就是寂寞。

    他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用上这样一个词汇,但是流霞昏迷中的表情,又的的确确给他这样的感觉。

    十分十分的寂寞,和他的寂寞有相似的感觉——都是一种站到高峰、却没有一个同伴的寂寞。

    高者寂寞,耐得住寂寞才能更高,越高越寂寞。

    他虽然不算高位者,但是他所在的高度,却是世间无人克敌的,所以他寂寞。

    但是流霞不一样,她就算已经站到了武林的巅峰之上,身边却至少还有一个霜华公子,既然有同伴、她又怎会这般寂寞呢?

    不得不说,那一刻,他很好奇,而这一个好奇,便让他决定救下这个女子——以他的医术,只要不是死人,就都能救活。

    可是那个时候的珈蓝怎么会知道,他这一个小小决定,居然会纠缠他整整一生。

    她——是他的新生。

    他将流霞带到了一个山洞里,用最简单的草药,硬生生的把她从死神的手里抢了回来,但是流霞的伤太重了,等她醒过来的时候,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情了。

    睁开眼睛的时候,正好是晚上,山洞里点着熊熊的篝火,看到一个本该被自己亲手杀了的人再次出现在眼前,流霞的惊愕可想而知,可是看到自己身上已经被包扎过的伤口,她又忍不住皱眉。

    “你救了我。”她说,用的是肯定句。

    “嗯。”他在翻转一只快烤熟的野兔子,头也不回的嗯了一声。

    “你是什么人?为什么没有死?”

    “我也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流霞皱眉,她那一剑的力道和角度她自己最清楚,根本不可能作假,而她也是看着这个男子倒地,而这个男子居然没有死,真是奇了怪了。

    想了想,她道:“你叫什么?哪里人?属于什么势力?”

    他慢慢翻转着手上的野兔,嗤笑道:“我救了你,这就是你对救命恩人的态度吗?”

    流霞冷冷的道:“我没有求你救我,是你自己决定的。”

    他一滞,扭过头,躺在地上的少女还不能动弹,但是那眼里的冷漠尖锐却丝毫不因伤势而削弱,一张洗净血污的脸美丽胜过雪山顶峰的雪莲,清冽剔透又不失灵动妩媚的五官轮廓,完全有红颜祸水的资本,但是她的表情却比那雪山上的冰雪更加寒冷,好似一柄出鞘的剑,锋芒毕露到无坚不摧。

    他突然想起半个月前这张脸上展露过的寂寞,心里不知为何就软了一块,摇摇头,声音柔了些,道:“非是我要骗你,而是我真的不记得了,我没有名字,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,更加没有亲人。”

    没有名字?流霞怔忡了一下,本能的不相信,可是他的表情和眼神又是坦荡的,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。

    山洞里一下子沉默下来,只能听到篝火中的树枝噼啪燃烧的声音,两人都没有再说话。

    “《迦若珈蓝》”流霞突然开口道,语调和声音都冷的干脆利落。“我幼年时看过的一本书,里面的珈蓝和你的感觉很像,那么叫珈蓝如何?”

    “珈……蓝?”他震住,手里的抓住的树枝掉落,野兔掉进了火堆里,被烧的完全无法下口。

    他的心头不知为何涌起大片大片的狂喜,导致声音也忍不住颤抖起来。“这是我的名字吗?你给我取的?”

    “不喜欢可以不要,我困了。”流霞冷冷的说完便闭上了眼睛,根本不理会他的激动。

    “我……”我当然喜欢!

    珈蓝……珈蓝……珈蓝……

    他简直狂喜——他终于有了一个自己的名字!

    也就是在这个时候,他才隐约发现,这个叫流霞的女子,似乎并非外界传言的那般残忍狠辣、不近人情。

    而他更加不会想到,就是这几乎没有自我察觉到的发现,却在以后,成为了一切事情的开始。

    珈蓝说,流霞是他的新生。在他的眼中,她几乎就是整个世界,而流霞,也确实在无意之间,给了他一片新的世界。

    珈蓝跟着流霞一起回到了魔教,之后长达三年的时间,几乎是没有离开过她的身边。

    一开始只是想弄明白她脸上寂寞的来源,反正他也没什么要做的事,时间多余的一抓一大把,与其说刚开始的时候他是因为好奇才跟在流霞身边的,还不如说他是想给自己无穷无尽的生命找点事做。

    时间长了,珈蓝便知道了流霞身上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。

    ——她曾有一对叱咤风云的父母;

    ——她曾有一个疼她入骨的哥哥;

    ——她曾有一个幸福的家庭;

    ——她曾有一个武艺巅峰的师父;

    而最最不可思议的是,她还曾有一个不幸夭折的孩子。

    流霞有一段非人的过去,但是她从来不提,而珈蓝知道的这些,也不过是从蛛丝马迹里推论出来的。

    这个女子的坚强和孤僻,对这个世界漠视的态度,简直到了一种病态的程度,比之珈蓝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,这也使得她虽然身处乱世权力的巅峰,却无时无刻不有种独身事外的感觉,好像她随时都可以潇洒的抽身离去一般,权力尊贵、财富地位,这一切的一切都无法给她牵上半分留恋。

    混杂与世、却又遗世独立,冷漠而孤单、刚毅又脆弱,一个集合了世间万千复杂和矛盾的奇特女子——这是珈蓝花了三年世间,才建立起来的、对流霞的看法。

    而流霞那脸上寂寞的来源,珈蓝也渐渐摸到了一些线索,她的寂寞,一小部分是因为自身的心境,而大部分却是为了一个男子——她的顶头上司,魔尊沈霜华。

    这么多年下来,珈蓝也能平静的面对两人的过往,他不得不承认,在那个时候,流霞和沈霜华、的的确确是互相仰慕的。

    但是两人的性格、地位、以及周边一切一切的影响,使得他们的关系暧昧不清,主仆不像主仆,情侣不像情侣,奇特古怪的非本人无法理解。

    珈蓝花了四百多年的时间,却依然弄不懂那两人到底算是什么关系。

    而四百多年前,珈蓝却在那短暂的三年中,彻彻底底的迷恋上了流霞。

    或许是流霞的寂寞让他产生了共鸣;或许是她的倔强触动了他心中难得一见的柔软;也或许仅仅是一种感觉,从他前所未有的出手相救的那一刻,他就注定要和这个女子纠缠不清。

    那个时候他还不懂事,虽然已经活了很多年,心智却却像个偏离了主道的孩子,对于一切都保佑极端的想法,使得他在面对自己这份感情的时候,也是下意识的选择了偏激的手段。

    ——要么是完完全全、宛如飞蛾扑火的相爱。

    ——要么就是彻彻底底、我得不到就谁也别想得到的毁灭。

    这其实是一种病——四百多年后的珈蓝如此回忆着想到,那个时候的他自己,就像一个得了重病的孩子,因为在寂寞和黑暗中沉淀太久了,所以在刚刚触到阳光的时候,便几近本能的想要一个人霸占。

    这种病,名叫自私。

    他那个时候完全没有能为别人着想的修养和心智,心里装载的都是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渴望,这也和他从来只有一个人分不开关系,但是他怎么也没料到,事情居然会被他一手推波助澜到那种地步!

    他成功的分化了流霞和沈霜华,使得本就不怎么信任沈霜华的流霞在受了骗后怒不可遏,不容解释的挥刀斩杀了自己的爱人。

    而珈蓝没想到的是,就在他为沈霜华的死而沾沾自喜的时候,流霞却毫不犹豫的挥刀自刎,追随那个她不信任了一辈子的男人而去,死在了他的眼皮子底下!

    这对于珈蓝来说,不亚于天翻地覆。

    他的新生就此毁灭,可是他却不明白这是谁的错,只是一味的恼怒怨恨——他将流霞藏进了冰窖中,却将沈霜华剉骨扬灰,叫他们就算死也不能在一起!

    武林的传奇就此中断,而珈蓝,也重新回到了三年前未遇见流霞时的状态。

    他将意外得到的“定颜珠”放在流霞的尸体上,守了她两年时间,然后拿走了她的残阳剑,继续漫无目的的行走在这世上,沧海桑田弹指间,一晃便是四百多年。

    然后在那一日,紫煌城的大街上,珈蓝第一次看到那个巧笑倩兮的少女,再然后,她便成了残阳剑的第二个主人。

    那把剑改头换面,名叫——无格。

    *

    坐落在半尺崖山脉中的狼域总部,从它所在的地方往南走,有一个看上去像是普通洞穴的禁地,在禁地的深处有一个已经被打开的机关,里端是一个很空旷的冰窖,沉睡着一个发丝雪白的绯衣少女。

    她已经死去,脖颈处留下了不可湮灭的伤痕,即便容貌栩栩如生,她也不会再醒过来。

    雪狼再去时,珈蓝已经在里面呆了几个月的时间,衣衫发丝皆都被冻的硬邦邦的,他的脸是冰雪一样的苍白,透出铁青,眼睑下有黑色的阴影,呼吸很淡很轻,可是他并没有死。

    他就坐在冰棺旁边,那艳红的袍子被冰棱冻住,覆上了一层浅蓝色的凉,使得颜色看上去有些变了样的古怪,明明听到雪狼走进来的脚步声,他却连头也没回,呆呆的坐在原地,宛若一个没有生命力的木偶。

    可即便如此,他依然是绝美的一个男子,长发如墨,眉目如画,眼里碧色的光芒如同宝石一般难以掩盖。

    雪狼慢慢走到他身后。

    “还没有想明白吗?”她轻声问道。

    珈蓝定住的眼珠微微动了一动,眼睑处凝结的薄冰如同龟裂一般,伴随着细微的喀嚓声,化成冰屑掉落下来。

    他看向雪狼,没有血色的嘴角僵硬的扯动,将脸颊上的薄冰整个崩裂,露出一个让人不安的诡异笑容。“你来了……我等你好久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等我作什么?”

    珈蓝不语,却缓缓站起来,僵硬的时间太长了,使得他一时间站不起来,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,身体和衣袍上的薄冰层层崩裂,他伸手按住冰棺的顶端,从衣服下暴露出来的手臂苍白到可以看见清晰的血管纹路。

    和一般人的青色血管不一样,那苍白到几乎通明的肌肤下,珈蓝的血管居然呈现出一种极端诡异的深紫色,一眼看上去,简直有种骇人的感觉。

    雪狼突然想起来之前和云燮的谈话,“珈蓝,你想知道自己是什么吗?”

    珈蓝的动作一顿,扭过头来,“你知道?”

    “虽然不太肯定,但应该差不了多少。”

    “那,我是什么?”珈蓝的态度是出乎雪狼意料的冷淡,好似对这个纠缠他已久的问题依旧不再有兴趣了,那微敛的眼底,有着对整个世界毫无希望的疲惫和厌倦。

    雪狼定了定,缓缓道:“或许你会听不太明白,你这种情况……我不知道该能不能称作为‘人’,但是在我……某些地方,像你这样的生物也是存在的,我们称之为——绝对生物。”

    “绝对生物?”

    “所谓‘绝对生物’,是一种因为十分罕见并且特殊的神秘原因而产生的奇特物种,没有人知道它们到底是什么样子,也没有人知道它们是为什么产生,只知道它们唯一的相同点就是——极端旺盛的生命力。”

    “绝对生物是一种可以无视任何环境条件生存、并且超越了环境界限而生存的物种,不会死亡、不会衰老、也不会出现任何物种在每个年龄段该有的情况,因为是绝无仅有并且没有人能解释的物种,所以也没有人知道它们到底是什么,只是这样称呼它们而已。”

    雪狼说着,颇有些小心怜悯的看了看珈蓝的脸色,这种“绝对生物”的理念其实是来自现代社会,她在国安局任职的时候曾经见过一些报表资料,写的就是科学家研究这种生物的过程和结果,也因为这个契机她才了解了这些东西。

    但是很可惜,在现代世界,“绝对生物”这种能超越环境界限无限制生存的物种到底存在与否,到她穿越之前依然没有任何结论,所以她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一种真实存在的东西、还是那些疯狂科学家臆想出来的物种。

    但是珈蓝的情况,又的的确确和她看过的那些资料上描写的一模一样,所以在和云燮商量过后,她还是决定告诉他。

    不管珈蓝是不是那传说中的“绝对生物”,哪怕是做一个借口,也好过他千百年来无休止的询问自己到底是什么。

    出乎意料的是,珈蓝丝毫没有感到半分喜悦,他的脸就像一块寒冰,所有细胞都已经死亡,因此不会再露出半分情绪,哪怕是在雪狼说话的时候,他的眼睛都没有离开冰棺中的女子。

    “阿雪,你想要这定颜珠吗?”静了好一会,他突然开口问道,根本就把雪狼的话放在心上。

    雪狼点点头。

    珈蓝一笑,眼里的倦怠越发浓厚了。“如果我把它给你的话,你能帮我一个忙吗?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

    “我把它拿给你,你能让我和她……在一起吗?”珈蓝闭上眼睛,声音低沉而沙哑,那种厌世的疲倦越发鲜明。“我累了,不想再游荡下去了,既然无论如何也死不了,那就不要死了,就让我和她一起睡,再也不要醒过来了……”

    ——愿永生永世,再不苏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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